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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论《红楼梦》中最惹人喜爱的女子,平儿当之无愧。她容貌娇好,与人为善,稳重大方,几乎是一个完美的人设。
说起平儿的名字,按照《红楼梦》中人物名字常用的谐音写法,有人认为平儿是“瓶儿”,也有人认为是“屏风”,还有人认为是“平衡”。
平儿是王熙凤陪嫁的四个丫头之一,进府后几年,这几个丫头死的死,嫁的嫁,连贾琏原先屋里的两个丫头都被王熙凤寻了各种理由撵了出去。为了拴住贾琏,更为体现自己的贤良,王熙凤便逼着平儿做了通房丫头。虽然是通房丫头,可凤姐非常霸道,平儿和贾琏一年也不过一两次在一起。所以,有人认为平儿就是个“花瓶”,意味着摆设而已。
还有一种说法,认为凤姐管家,不少事情需要平儿挡在前面处理,所以平儿寓意“屏风”。
其实,平儿的“平”字意味着既不是做摆设的花瓶的“瓶”,也不是挡在凤姐前面的“屏”,而是平衡的“平”。
用今天的职场语言来形容,平儿深受凤姐信任,有权不越权,更不滥用权。内心充满善良真诚,办事妥贴完美,履职尽责不说,补台不拆台,关键时刻能够维护凤姐的权威,是一位非常优秀的“副职”。
一、平儿对自身“副职”角色定位清晰
平儿的身份和地位,其实是十分尴尬的。
她是凤姐带过来的陪嫁丫头。“官方认证”在生活上是贾琏的“通房丫头”,实质相当于“侍妾”,却没有姨娘的名分并且地位要低得多;同时,她又是凤姐管家的得力助手,须臾不离凤姐左右。
因她特殊的双重身份,“以凤姐之威,贾琏之俗”,平儿居然奇迹般地在夹缝中求生存,而且游刃有余,得到了贾府上下的一致好评。
与平儿一同陪嫁过来的几个丫头,死的死,走的走,平儿能幸存下来,最重要的一点,就是她对自身的身份是什么,什么事情可以做,什么事情不该做把握得十分到位。
用今天的职场语言来形容,她始终把自己定位为凤姐的“副职”,并且角色意识明确,平衡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和利益之中,甘当一枚默默无闻的绿叶去衬托凤姐治家之才,并成为凤姐与贾琏夫妻关系及贾府上下各种关系的极佳“缓冲剂”。
二、平儿协助凤姐履行职责,任劳任怨,忠诚不越位
平儿对于凤姐的忠诚,可谓有目共睹。
李纨曾经当着众人评价:“有个唐僧取经,就有个白马来驮他;有个刘智远打天下,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;有个凤丫头,就有个你。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,还要这钥匙做什么?”
凤姐受尤氏之邀到宁国府作客,偶遇秦氏弟弟秦钟。第七回《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》:
早有凤姐跟的丫鬟、媳妇们,看见凤姐初见秦钟,并未备得表礼来,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。平儿素知凤姐和秦氏厚密,遂自作主意,拿了一疋尺头,两个“状元及第”的小金锞子,交付来人送过去。凤姐还说:“太简薄些。”凤姐第一次见秦钟按礼仪要送见面礼,平儿知道秦氏与凤姐素日亲密,立即打点妥当并派人及时将礼物送过去。这是她作为副职协助凤姐的重要职责。
通常情况下,荣国府一天大大小小项目繁杂开支,人丁增减,凤姐即便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。绝大部分都是平儿协助打理。小事平儿斟酌处理后向凤姐报告;大一点事情她及时向凤姐请示后再完成。
一位优秀的副职,首要任务就是无条件地执行上级指令,并协助做好日常工作。在尽职尽责方面,平儿完美地演绎了一位副职该怎样做事,并始终保持对凤姐的忠诚。
三、平儿补台不拆台,维护凤姐权威
作为副职,如果仅仅是按照上级的要求去做事,还远远不够。只能称之为合格,谈不上优秀。
平儿之所以“成绩优异”,就是因为她不仅竭尽所能地履职尽责,并且能够及时对凤姐的疏漏之处进行有效补充和提醒,在关键时刻,全心全意地维护凤姐权威。
凤姐小产,王夫人命探春与李纨、宝钗等人一起协理家事。探春人称“刺玫瑰”,才华出众,言辞锋利。王熙凤对这位小姑子一向有些忌惮。
对此,聪慧的平儿心知肚明。探春上任,肯定会拿凤姐一两件“制度”开刀。第五十六回《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》里,探春对大观园内的花草树木实行了“承包制”,将园中花草、树木都指定给合适的人负责,既加强了责任管理,又裁减了一些不必要的人员,是一项开源节流之举。
探春道:“凡爷们的使用,都是各屋里月钱之内:环哥的是姨娘领二两,宝玉的是老太太屋里袭人领二两,兰哥儿是大奶奶屋里领。怎么学里每人多这八两?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?从今日起,把这一项蠲了。--平儿,回去告诉你奶奶,说我的话,把这一条务必免了。”平儿笑道:“早就该免。旧年奶奶原说要免来着,因年下忙,就忘了。”……
探春又接说道:“……不如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,拣出几个老成本分,能知园圃的,派他们收拾料理。……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,花木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,也不用临时忙乱;二则也不致作践,白辜负了东西;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,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;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,山子匠,并打扫人等的工费。将此有余以补不足,未为不可。”……平儿道:“这件事,须得姑娘说出来。我们奶奶虽有此心,未必好出口。此刻姑娘们在园里住着,不能多弄些玩意儿陪衬,反叫人去监管修理,图省钱,--这话断不好出口。”又陪笑向探春道:“姑娘知道,二奶奶本来事多,那里照看得这些?保不住不忽略。俗语说:‘旁观者清。’这几年,姑娘冷眼看着,或有该添该减的去处,二奶奶没行到,姑娘竟一添减。头一件,与太太有益;第二件,也不枉姑娘待我们奶奶的情义了。”听闻探春锐意“改革”,平儿首先肯定了探春此项举措的合理性及必须性,同时又及时维护凤姐当家人不容置疑的地位。话也说得十分巧妙得体,凤姐因为是众小姐们的嫂子,又管着家,如果过于严苛节俭,怕姑娘们因此委屈,所以不便采取此项措施,并十分谦和低调,请探春帮着凤姐找出平日时管理存在的不足之处进行及时增减。
一向谨言慎行的宝钗,此时也忍不住对平儿这一番滴水不漏、面面俱到的言辞及出色表现感慨万分。
宝钗忙走过来,摸着他的脸,笑道:“你张开嘴,我瞧瞧你的牙齿舌头是什么做的。从早起来到这会子,你说了这些话,一套一个样子,也不奉承三姑娘,也不说你们奶奶才短想不到。三姑娘说一套话出来,你就有一套话回奉。总是三姑娘想得到的,你们奶奶也想到了,只是必有个不可办的原故。……他这远愁近虑,不亢不卑,他们奶奶就不是和咱们好,听他这一番话,也必要自愧的变好了。”在这一章节里,平儿作为凤姐的代言人出面与探春等人斡旋,没有因为凤姐赋予她的权利擅自做主或越权,对那些想看探春笑话的管家媳妇们,平儿第一时间及时出手敲打,给足了探春面子,为探春保驾护航;同时让众人体会到凤姐平日里管家的不易,有效维护凤姐权威,保证了管理权得以顺利、平稳地过度。
由于平儿巧妙的斡旋,王熙凤对“拿自己作伐”的探春称赞不已,探春也对凤姐的尊重更近一层,这一点尤为难得。如果没有平儿在中间进行“平衡”,难以想像权利交接之间会出现什么样的乱象。而探春等人的改革得以顺利实施,凤姐得以安心养病,其中平儿功不可没。
四、平儿及时提出合理化建议,缓解凤姐与各方面的矛盾
凤姐的管理手段一向比较凌厉,因此招致了不少下人怨恨。平儿身在其中,对凤姐的手段十分清楚,但她为人善良,并且懂得宽严相济,恩威并施,该放手时就放手,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在很多事情上帮助凤姐缓解了不少矛盾。
第六十一回《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》中,对平儿的管理之才进行了浓墨重彩的描述。平儿的善良、管理中的宽与严、柔与刚得到了充分的体现,并且她甘为凤姐当垫脚石这种形象,大放异彩。
怡红院里的芳官得到宝玉的青睐后,侍宠生骄,恣意横行,不知天高地厚地要把自己的好朋友柳五儿介绍进怡红院工作。不仅如此,芳官还把珍贵的送给柳五儿,用茉莉粉替代蔷薇硝扔给了贾环,导致赵姨娘直接打上门来。芳官又与众戏子与她“开撕”,引发群殴事件。
因为芳官的张扬使柳五儿成为牺牲品,巡查时在小厨房里搜出了玫瑰露和茯苓霜,柳五儿和柳嫂子被关押。
第六十回《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玫瑰露引来茯苓霜》这一章节里,整个事件牵涉面非常广,明里暗里,主子与主子、主子与仆人、仆人与仆人之间等等各种矛盾凸显得淋漓尽致,是整个贾府底层矛盾的一个集中大爆发。
平儿的处理方法,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尽量不伤及大家的情面。本着这一原则,平儿在最小的程度上平息了这件事情,并保证相关人员受到了伤害到最小,顾及了探春的体面,又避免了彩霞、芳官等人受到惩处。
凤姐儿道:“……依我的主意,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,虽不便擅加拷打,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,跪在太阳地下,茶饭也不用给他们吃,一日不说跪一日,就是铁打的,一日也管招了。”又道:“‘苍蝇不抱没缝儿的鸡蛋’,虽然这柳家的没偷,到底有些影儿,人才说他。虽不加贼刑,也革出不用。朝廷原有罣误的,到底不算委屈了他。”平儿道:“何苦来操这心?‘得放手时须放手’,什么大不了的事?乐得施恩呢。依我说,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心,终久是回那边屋里去的,没的结些小人的仇恨,使人含恨抱怨。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,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,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,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,气恼伤着的?如今趁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,也倒罢了。”按照凤姐常用的管理方式,必是严惩。而这里面牵扯到赵姨娘、探春等诸多人的利益,一时半会儿很难撕扯清楚。如果真正查下去,势必会四面树敌。
平儿这段劝说王熙凤的话,可谓肺腑之言,又是至理之言。它使我们看到平儿为人的宽容大度,心地善良,处事平和的一面,又使我们看到她的聪明和清醒。她从凤姐身体健康出发,又提出宽容的处置建议,真心实意地替凤姐着想,而且整个处理过程中尽可能地做到公平公正,没有把事态进一步恶化,可以说是一种最大程度上的圆满。
正是由于平儿在方方面面都平衡了各种利益,既顾及他人脸面,又维护主子威严,还平息了事态,做事不偏不倚的行事风格,她的才能在这一回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,管理的艺术与才能达到了登峰造极之态。
也正因如此,清代青山山农在《红楼梦广义》中对她作出了如此评价:“平儿不矜才,不使气,不恃宠,不市恩,不辞劳怨,有古名臣事君之风。”
平儿在贾府各色人物中周转,是王熙凤的心腹,更是她处理各种事物不可或缺的左右手。但由于平儿的善良和宽容,得到了上上下下一致的肯定。
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概括了她对下属的态度:
“为人很好,虽然和奶奶一气,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好事。我们有了不是,奶奶是容不过的,只求求他去就完了。”
宝玉也感慨,“思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姐妹,独自一人,供应琏凤夫妇二人。贾琏之俗,凤姐之威,他竟能周全妥贴,今儿还遭荼毒,想来此人薄命,比黛玉犹甚。”平儿作为凤姐的副职,对凤姐赤胆忠心,在待人接物、行权处事诸方面,不待凤姐出口授意,平儿便能掂量轻重、知所进退。不仅忠诚能干,还能提出合理化建议,不越位、不滥权。
与凤姐不同的是,平儿最难能可贵的是始终心存善良,宽严相济,富有同情心。但她更清醒地认清自己的角色和定位,心甘情愿地当好凤姐的助手和副职,尽心尽力,拾遗补缺,做好凤姐身边的“绿叶”。这也正是她在复杂的日常生活事务中以微妙、巧变,自觉和不自觉的人生心态变数,顽强生存下来的重要法宝。